陪你从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头
第四章
雪飘了一天，此时也感到倦了，缓缓停了下来。
树上的雪花随风缓缓飘落，打湿了叶修的肩头，带着淡淡的凉意。一些调皮的，则顺着领口钻了进去，引得他一阵哆嗦。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继续沿着西湖缓缓前行。他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有告诉任何人，想到老板娘知道自己不见后的暴怒样子，叶修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不过，凌晨游西湖，也亏他想的出来。而且不仅想了，还做了。望着黑漆漆的湖面，叶修点了一根烟，思绪开始涣散。
“小周，我可能……”叶修颤着手伸向周泽楷，气若游丝的说着，“要好好……”
周泽楷战甲早已绯红，那是敌人的鲜血，但更多的还是怀中之人的。看着叶修苍白如纸的脸，拼命的摇头，紧了紧抱着叶修的胳膊，“说好……一辈子的。”
说好，我养你一辈子。
说好，为我唱一辈子。
说好，战乱结束，你我便卸甲归隐山林，过闲云野鹤的二人生活。
说好的，我们都说好的……
你怎么忍心弃我而去呢……怎么忍心……
叶修是被燃着的烟蒂烫回魂的。对方含泪的面容历历在目，身上的疼痛真实的可怕……
小周……
我的命定之人真的会是你吗？
东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色，天，亮了。
指间的烟就快燃尽，叶修看着这唯一的一点光亮逐渐熄灭，归于寂然。
远处的山遥不可及，近处的水晦暗不明，岸上的树重影叠叠，枝头的雪寒意凛凛。
好像一切都离他很远，都如梦如幻，美得不真切，只有被烫着的手指上传来的疼痛才是真实，才是能证明他存在于这个空间这个时间的证据。
叶修站在岸边，忽然不知道该往哪走。
这一场西湖夜游来得莫名其妙，又结束得不知所以。
入睡不得，胸口仿佛有不断上涌的潮水，驱使着教唆着他出去走走，去看看，可出来了，他依然不知道要看什么，好像只是来西湖溜达半圈，算不得乘兴而来，更称不上乘兴而归。
得了吧，他想，心血来潮还能有什么讲究，赶紧回去补觉才是正事儿。
叶修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就要离开时，起伏的远山低处亮起微茫的天光。
夜晈晈兮既明。
水天相连处也晕染开千丝万缕的暖光，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天空的色彩逐渐明晰，湖面上起伏着细碎的光斑，尚未融尽的冰雪也熠熠生辉。
叶修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断桥上看这场盛大而寂静的日出，从天光乍破，到晨曦初照。
他听见凌乱的脚步声，从断桥的另一边响起，不断靠近，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有种得偿所愿前的胆怯，怕等来的不是想要的。
脚步声在来人站上拱桥最高处停下了。
像身披万道云霞，迎接意中人的盖世英雄。
他站在在天晴云破处的日光里，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就美丽到摧枯拉朽。
叶修听见心里有个声音笃定地说，啊，就是他了。
长夜将尽，明日可期。
周泽楷是出来透口气，呼吸一下清晨的空气的。
不知为何，周泽楷总感觉心闷闷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心，但又空落落的，自己的心，缺了一角。
这一角，到底，是什么？
周泽楷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也是，本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身在局中却不自知呢？
周泽楷寻思着，抬头时却诧异地发现自己不知觉中就踱步走到了断桥。
周泽楷思忖着，这地方，怎这般熟悉。可我，只来过一次啊。
周泽楷慢慢地登上断桥，看着天边的日出，慢慢地慢慢地渲染了整个天空。
慢慢地，慢慢地，周泽楷似是想到了什么，跑了起来。
记忆中，有个人笑着对他说：“小周，我给你唱一辈子的曲儿，可好？”
那人说：“小周，等这天下太平，百姓和乐之时，我们隐退。就在这西湖边筑一小木屋，就在这每天看看日出，再一同看看日落。我唱曲，你听我唱，可好？”
那人说：“小周，记得……要看日出，看日落。代我……”
零零碎碎的画面慢慢地飘散，最终又像是被风吹在了一块，拼凑起来。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霜……
忆旧游，忆旧游……
那熟悉的戏腔，又在他耳边响起。
正巧这时，周泽楷登到断桥最顶端，定住，静静的凝望着立在那儿的人。
断桥之上，两道人影相对而视，眼中只剩他。
而升起的朝阳也沦为这画中的一景，衬着那人，那景。
忆旧游，忆旧游，旧人，回来了……
叶修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双手不停地搓着冻僵的身体。一件厚重的外套凭空披到了他的身上，一道阴影出现在眼前，挡住了阵阵凉风。
缓缓抬头，入眼的是一件洁白衬衣，再往上，微抿的嘴唇似欲言又止，高挺的鼻梁呼出白霜，深邃的眼神泛着莫测的光芒。
小周？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修心里泛起莫名的甜蜜，小周二字便要脱口而出，最后还是生生压了下来，“周先生，好巧。”
不巧。
周泽楷头上的呆毛晃了晃，心里千回百转，也不知道此时说什么好，只恨自己沉默寡言，不善交际。
叶修轻笑一声，周泽楷现在的表情甚是可爱，真想捏下他的脸。周泽楷听见叶修的笑声，眼中流光微转，也笑了起来。
“我知道附近有间不错的茶楼，不知周先生可否赏脸与我同去？”叶修率先打破沉默，他现在只想找个热乎的地方给小周暖暖身子。
“好。”只要是你说的，即使是刀山火海，炼狱杀场，我都愿一去，只因你是我的心，你的意愿便是我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