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从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头
第五章
茶香袅袅，两人闲坐。
叶修垂着眼，轻轻吹了下浮起的茶沫，他的手里捧着杯天青色的茶，水面波澜不惊，茶叶却在不动声色地上下翻涌。
周泽楷不自主地把关注点放在他那双白皙细长的手上，他端茶的姿势颇为特别，中指指腹轻托杯底，其余三指齐平，大拇指稳稳扶着茶盏。
白玉与青瓷是天生的一对，那是应当用防弹玻璃和蓝色丝绒保护起来的艺术品。
可叶修不需要保护。
周泽楷想，他的中指指腹必然有微微的薄茧，缝里藏着胭脂的红和淡薄的烟草味。
或许还夹杂了些硝烟弥漫的硫磺味，那是在不经意间被缠绵而上的。
茶香浮动，思绪暗涌。
叶修托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的唇染上了丝丝晶莹，一抿便晕染开来，就跟眼角的三分笑意一样，微微一挑，便潋滟了三月的西湖。
周泽楷只觉这场景熟悉得很，暗藏在潜意识里的人影低垂着眼眸，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下一秒就该眼含笑意地抬眼，轻唤一声……
“周先生。”
不对，一瞬间，周泽楷恍然惊醒，突然有些失措，不该是这个称呼，不该是这样……疏远而又恭敬的称呼。
他蓦然起身。
“周先……”叶修被他的动作一惊，手晃了晃，倒了七分满的茶水竟是晃了些许出来，猝不及防地浇了他一手。
虽说已然放了会儿，但到底还是热水，数九寒天的，手温低到不行，碰到温水都觉烫，叶修不动声色地把手往桌子下藏，却被人一把握住。
那人扣的位置极好，未碰到半丝烫到的地方，松松地挽住他即将逃离战场的手腕，速度也是恰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两人僵持在那儿。
过了会儿，叶修颇为无奈道：“周……”
话音还未落地，已然被强硬地打断，“小周。”
叶修闻言却并未应声，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会儿，正当周泽楷的满心期待即将成为满心忐忑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小周，”叶修轻笑一声，道，“你要握到什么时候？”
一辈子。
周泽楷的思绪早已脱口而出，可被理智一约束，这三个字就在舌尖上转悠了好几圈，欲发不发，最后又被咽了回去。
“不说话？”叶修挑眉，“那我就默认为一辈子了哦。”
周泽楷差点就要惊呼出声。
谁料叶修的笑意在眼底转了几圈，看着随意又像是真心，他又是笑道：“小周，我开个玩笑，你不介意吧？”
原来是这样……周泽楷的惊呼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心里有些失望，却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
“那我就先回去了，”叶修动了动手腕，示意他放开。
可周泽楷压根就没打算放开手，他稍稍翘了些嘴角，手一拉，便顺势就把人拉了起来，一只手捂住桌角，防止人磕到。
叶修对他没有防备，一个踉跄，差点就跌进了人怀里，他下意识就要去瞪周泽楷，却收获了一个乖巧却不容拒绝的笑。
“去我那儿，”周泽楷一槌定音。
“去我那儿。”
“哦？将军莫不是想干些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
“叶修？”周泽楷的声音唤回他，他晃了晃头，仅仅一个恍惚间脑海里竟又多出了段记忆。
他早就猜出对方和他曾经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可对现在来说，他们只是认识了不久的熟人，如此回答叶修可不能随便说出口。
毕竟也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呢。
“对了小周，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呢。”叶修面不改色地问着周泽楷，空着的那只手抚上周泽楷抓着他手腕的大手，满脸笑意地试图推开。
周泽楷岂会给他这么做的机会，尽量控制在不会弄疼叶修的力道下不让他推动，也学着叶修的笑容，一脸纯良无害三好青年的模样：“周泽楷。”
“叫泽楷啊。”不就是耗着嘛我可不会词穷，“恩泽，楷范，嗯，好名字。”
“……”周泽楷憋了半天，对于学理的他来说自是不爱探究这语言文字上的深意，“叶修，很好听。”
“谢谢啊，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沉默的僵持直到路过的店小二询问是否需要添茶。
“好啊麻烦了。”
“不，结账。”
……
店小二眨巴眨巴眼睛，看见两人的手上动作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地离开了。
“好了好了我又不会跑，说好来喝茶你怎么就要结账了？快让小二再来两杯茶。”叶修竟用巧劲挣脱开了周泽楷，着实出乎了周泽楷的意料。
不过也是，那些记忆中的他那么厉害，现在他会些什么自己也不完全清楚。
两人坐好，重新将小二叫来直接再点了一壶茶的周泽楷发现自己又关注起叶修的手了。那双独一无二，他见过最好看的手正轻握着拳随着活动手腕的动作转动着。
“疼？”周泽楷紧张地再一次站了起来，想去握住叶修手腕查看的手反被叶修抓住：“怎么，你心疼了啊？”
“你有事，当然会心疼。”不知是想对上叶修先前所说，还是完完全全的真心话，周泽楷又加上一句，“心疼一辈子。”
“老是一辈子一辈子的，话不要说那么绝，你真的就肯定是一辈子了吗？”
他讲出的话，就好像自己早就听到过一般，从记忆深处那渐渐清晰的身影，与眼前人缓缓重合。
那个命定之人果真是他，真是太好了。
“肯定，一辈子。”
“那就说好了，你可不许忘了。”叶修松手，又去扣住周泽楷的手指，笑里带着期待，看在周泽楷眼里，印在周泽楷心里。
怎么会忘呢。
心中藏之，何日忘之。
又为何不得忘呢？喝过了孟婆汤，该忘的不该忘的，也总是要忘记的。世上最不少痴男怨女，不少爱而不得，生死别离，也不见得个个都能拥有这样一场梦来。
周泽楷有时梦的迷糊了，从浸着蜜的故事里抽出身，擦去额角的细汗，再抹去心里头似棉絮般的缱眷柔软，会偶尔假想起与梦中那人相见时的场景——他会为那人动心吗，只因梦中与他倾心，妄想与他痴缠。那时他还是捉摸不透的，可自从他听了叶修，见了叶修，便再也不怀疑了。他看着叶修，似乎因为叶修只是叶修，无论是那个梦里的影子，还是正轻扣着他指的青年。
爱意是他的本能，是一颗方寸间埋藏许久的种子，只有叶修的目光和言语滋养它成长。对方见他不语，便微抬指尖在他掌心随意的轻点两下，那更像是无意的撩拨，碰的他手掌颇痒，心也颇痒。周泽楷抿起唇角，是个有些紧张又羞涩的笑容，却在看向叶修时定格成了最亲昵的模样，仿佛早已练习过千次万次。
他蜷起手指让对方晰白的指尖停留在他掌心，像是捉住了一只轻拂花梢的蝴蝶。
“怪不得最近总觉得手腕紧绷绷的。”叶修眨了眨眼睛，语气里含着点轻松的笑意。周泽楷一滞，以为又是自己弄疼了对方，指尖微微颤动，正要松手时却又仿佛被什么牵住了，是一圈圈缠绕在手腕上的触感，就像叶修说的，一抬手便紧贴在皮肤上。
叶修见他目光疑惑，无辜的耸了耸肩，示意不是他的小把戏。“你仔细看看。”周泽楷闻声低头，只看到叶修手指一挑，从指尖滴出一抹绛色，那颜色又细线般向两边漾去。红的细线缀成精致的锁，将两人的手腕牢牢的牵连在一起。
周泽楷喃道:“是红线……”
“是吧，看起来挺像，”叶修轻笑一声，“上辈子锁到现在，赖给你这个小冤家了。”
“叶修。”青年抬起头，眼中含着笑。
叶修静静望着他。这张被上天分外偏爱的脸，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依然不变是他所钟爱的眉眼。周泽楷的眼神永远清澈纯粹，坚定地望向自己所决定的方向。每每四目相对，青年温柔的眼眸仿佛会说话一般，即使他拙于言语，叶修却能从他眼中找出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也跟着笑了笑，懒洋洋地：“嗯？”
青年修长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上轻缓地摩挲，指尖染了热度，引得那一片皮肤也跟着发烫。热意沿着神经末梢烧到心底，惹得胸腔深处也像被猫尾巴扫过似的，又痒又难耐。
周泽楷忽然把他的手捧到嘴边，叶修一惊，他可没忘了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虽然茶楼布置得贴心，镂空屏风和古朴书架交错，并不代表完全隐秘。他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要收回手，谁知周泽楷只是虚晃一枪，用力将他的手臂一拉，叶修身不由己地前倾，唇上随之一热。
周泽楷突然袭击成功，马上状若乖巧地松开男人，端端正正地坐在红木椅上，垂眼看着面前的茶碗，浩然正气简直蓬勃而出。
叶修：“……”
就没见过这样的——撩了就跑，真刺激是不是？他冷笑一声，身子挨过去凑在周泽楷耳边，压着烟嗓蛊惑般地说：“周先生。”
他故意喊得生疏，偏偏语气婉转，鼻息喷在周泽楷耳垂上，青年半边身子都麻了，血液只冲上耳尖，染得通红。
上一世也是这样，只要他俯在周泽楷耳边故作正经地喊一声“周将军”，效果总是奇好。有时候周泽楷和他生气，就这么喊一声，哄得人回心转意简直信手拈来。叶修瞧着青年红通通的耳朵，连着细小的绒毛也跟着轻颤，左右瞅瞅没人注意，捉弄心起，又朝着他的耳朵轻吹了一口气。
周泽楷刷地起身，背绷得笔直，拉起叶修就往外走。
“干嘛干嘛？还没结账呢。”叶修笑眯眯地任他拉着。他落后周泽楷两步，青年红透了的后颈一清二楚，让他忍不住又想作死。
周泽楷看也不看就在收银台上拍出一叠粉票子，大步流星地走出茶楼。叶修摸摸鼻子：“到底要去哪儿？”
“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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